又是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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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岸潮平》(八)

    孟鄱踏出传送门,抬眼便望见了夜色中平静而广阔的湖面。

    这座曾经名为“彭蠡”的湖,比当年的鄱阳县更令他感到亲切。

    他向更远处眺望,只觉心底一股热流呼之欲出,促使他不由自主地向前踱了数步。

    孟鄱心头鹿撞。

    下一刻,他看见两团人影毫无预兆地接连破水而出,疾飞而去。

    孟鄱一惊,无暇去躲那些溅起数米高的水花,马不停蹄地向那两道虚影掠往的方向跑去。

    此时他未凝出肉身,倒也穿行得方便,一路横冲直撞随着空中那一行人奔出了数里地。待到跟着上方几人停下之时,他已经不太清楚自己身处何地了,放眼望去便只有茫茫的湖面,不远处则是幽幽的山林。

    孟鄱莫名觉得自己来过这里。但此时容不得他深想,湖面上空,祝白已布好结界准备启阵了。

    没错——孟鄱这下终于看清,方才从湖里出来的几人之中正有祝白。至于另外两人——其中一名青年是个生面孔,而被他催术浮于半空的另一人已不省人事,赫然是先前失踪的孟息潮。

    那面生的青年此时亦注意到了地面上的孟鄱。他“咦”了一声,笑嘻嘻道:“这是早先那个小河灯?”

    “竟已修成人形了吗?”他望向祝白,“先生,我把他也炼进阵里,好不好?”

    祝白还是那副古井无波的表情,手下催动的阵法愈发光芒夺目。立在一边的青年也不在意他这爱搭不理的样子,指尖一点便在孟息潮身下亮起一个阵来。

    孟鄱仰头盯着那个纹路繁复诡谲的阵法,下意识向前迈了一步。

    满面笑容的青年瞥见他的动作,笑道:小河灯,你这是还记得此人?挺有良心的嘛。怎么样,要陪他一起死吗?”

    孟鄱若有所思地望着孟息潮,闭口不言。倒是一旁的祝白皱起了眉:“洛星,你当真不肯收手?”

    原来他便是洛星。

    孟鄱略一凝神:所以洛星真的没死?他想干什么?此事又与孟息潮何干?

    这厢地面上的孟鄱正沉默着,便听得半空中的洛星放声笑起来:“收手?先生,我肯不肯收手,您最为清楚,何必多此一问?”

    “此次你恐怕没几分运气再躲进瓷器中了。”祝白平静道,“我虽不杀你,却也不会放你作乱。”

    洛星笑意渐敛,柔声说:“先生,阿星明白。可是——”

    他稍作停顿,语气倏地锋利起来:“弑神一事亦可为之,何况夺区区神格!”

    祝白神色未变:“纵使旧神陨落,神格也理应归新神所有。”

    洛星哼笑一声:“先生还想送他入轮回?未必太小看我。您不妨猜猜,若他此番连人都做不成,我封印的神格能否彻底融于我身?”

    说着,他手掌一翻,迫使孟息潮身下的阵法缓缓收缩。

    祝白指尖弹起几块青金石,沉声道:“你以为你可在这锁魂阵结成前得手?”

    洛星扯扯嘴角:“若非此次时间紧迫,我只来得及往阵炼入个金睛宝眼,倒是愿同您赌上一赌。”

    “不过……”他垂眸看向孟鄱,“小河灯,你不来看看你的恩人吗?”

    孟鄱一怔,随即道:“你说……什么?”

    “你不记得?当初点化你的人,便是他了。”洛星指了指双眼紧闭的孟息潮,“彼时他大难临头,竟在无意间还做了件善事。如今他不过一介凡人,是真的要死啦。你不过来看看他吗?好歹于你有恩哪。”

    即便知道洛星不怀好意,孟鄱还是向前走了几步。

    祝白瞳孔一缩,喝道:“阿孟,回去!”

    洛星悠哉悠哉地笑了笑:“小河灯,再不来可就没机会了。”

    孟鄱冷冷地瞥了洛星一眼,又看向祝白:“祝白大人,他说的可属实?”

    祝白张了张嘴,偏开视线,缓缓颔首。

    “您果然还是一句谎话也不肯说。”洛星在一旁莞尔,空闲的那只手向孟鄱那边一挥,结成一道光阶。

    孟鄱微垂眼帘,拾级而上。

    祝白正以法力成线控制青金石,不宜妄动,见状罕见地有些焦急:“回去!孟鄱!孟息潮不会有事,你放心!”

    孟鄱动作一顿:“那他的神格呢?”

    “会同洛星一同封印。”祝白急道,“但这于孟息潮无碍,他不会死!洛星欲投你入阵以加快结阵速度。你莫要上前!”

    孟鄱沉默片刻,头也不抬地继续向上走:“无妨。”

    祝白心头腾起一丝火气:“无妨?你可知洛星成为新神后能做出什么疯事来?他意欲打破各界之间的屏障!你怎敢说无妨?!”

    此时孟鄱已站在了洛星面前。他侧过头朝祝白露出一个极为浅淡的笑容,说:“大人放心,我明白的。”

    祝白眉头紧蹙,以最快的速度往青金石中注入法力。

    洛星凉凉道:“看来先生始终教不出一个听话的孩子啊。”

    祝白咬牙不作声,双眼紧盯着青金石。

    洛星看了他一会儿,随即乜了孟鄱一眼,笑着伸手扯过其手臂。

    孟鄱一言不发地任他动作,只将一只手搭上一旁孟息潮的额头。

    片刻后,洛星笑不出来了。

    “你做了什么?!”他一把甩开孟鄱,又急忙回过头结了几个印。

    然而孟息潮身下的阵法还是逐渐熄灭了。

    被掀出数十米远的孟鄱狠狠砸在树林里,生生拦腰撞断一棵人腿粗细的树,当即吐出一大口鲜血。他趴在地上,只觉脊椎如折断般疼痛,五脏六腑似通通移了位。

    祝白结阵正结到关键时刻,因阵法过分凶煞霸道而动弹不得,连出声都困难。

    洛星疾飞至孟鄱面前,单手扯着他后脖领将他拎起,飞回原处,把他往孟息潮身上一压,另一只手腾起一团黑火,打进他体内。

    “你既毁了我的阵,便以身作炉,炼一炼玄冥神君这具躯壳吧。”洛星笑道,“虽无法全然炼化,终是无用,但也稍平我心头之恨。”

    孟鄱喘息着半睁开眼睛凝视离他不过一掌之隔的孟息潮,流下的冷汗接二连三地滴在对方脸上。

    洛星仍在输入黑火。孟鄱咬牙咽下口中的血,胸腔内的灼烧感愈发强烈。

    就在这时,孟息潮醒了。孟鄱眼中流出的鲜血混着眼泪滴下来,落进他刚刚睁开的眼睛里。

    他忍不住闭了下眼,抬手抹了抹眼睛,看清眼前之人后不禁一怔。

    “小孟大人?你……”

    孟鄱吃力地摇了摇头,张了口却不知现下该如何称呼对方,最终只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放心,我会救你。”

    说话间他的鼻子和耳朵里也涌出了血,温温热热地淋了孟息潮一脸,复又被风吹得泛凉。

    孟鄱用痉挛着的手捂住孟息潮的眼睛,说出的话因口中冒血而含混不清:“我方才许了一个愿。”

    “我的愿望……马上就会实现的。”明明是看上去更需要救助的那个人,可他却说,“放心,我会救你……很快就好,很快。”

    孟息潮感觉到黏腻的血在脸上蜿蜒,浓浓的铁锈味充斥在鼻腔中。他听见孟鄱在他耳边说:“谢谢。”

    声音轻得像梦中的呓语。

    他觉得全身都暖洋洋的,像是泡在了温汤泉里。他看不见孟鄱掌心之外淋漓的鲜血和刺目的光,以及洛星脸上被定格的惊异表情。

    祝白强行阻断阵法的最终结成,喷出一口血来。他收回青金石,怔怔地看着从孟鄱身上暴涨而出的金光逐渐将三人吞没。他收紧拳头,掌心被锋利的石尖刺破,指缝间隐隐露出了几丝红。

    “阿孟……”他喃喃道,“你这是何必?”

    他问了一个再也无法被回答的问题。

    天亮了。阴沉的天空中不见太阳升起。一片金光之中,尘埃无声地凝滞于半空,又毫无预兆地重新沉溺于无休止的乱舞。

    而风恰在这一刻停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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