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岸潮平》(七)
孟鄱匆匆忙忙去找祝白。
瓷器已碎,戒指中若真有邪物,想必已然逃脱。只是,除去邪物之外,让他不得不在意的还有戒指上那一丝令他太过熟悉的气息。
从有了意识的那一刻起到今时今日,他甚至依然记着当初那人翻飞的衣角之上每一寸鲜血蜿蜒而成的纹路。
他不想放过哪怕一丁点可能性。
接过戒指,听孟鄱说完来龙去脉,祝白暗自惊心。
孟鄱未曾察觉他的情绪,只问:“大人可知其上残存的气息源于何人?”
祝白眉头微蹙,“多为洛星的。”
孟鄱问:“还有少许呢?”
祝白一怔,缓缓别开脸:“你既猜得到,又何必再问。”
“我猜到又如何?”孟鄱神态如常,“大人不妨告诉我,那人为何同洛星扯上了关系?”
祝白的视线落在灰白的墙壁上。
他难得温声劝道:“阿孟,回去吧。”
孟鄱微微抿唇,固执地盯着他。
“我知你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祝白轻轻叹了口气。
“可你当初开灵智实属意外,”他眼帘稍垂,“我不愿你去还这份因果。”
孟鄱闻言沉默下来。
半晌,他才开口问:“您如今是作为转轮王大人劝我,还是祝白大人?”
这话问得没头没尾,祝白却听懂了。
转轮王无情,秉承天地法则;祝白却有情,除不去私心。
他沉默半晌,答道:“祝白……是作为祝白劝你。”
你要的答案,转轮王不必给,祝白则不愿给。
“既如此,”孟鄱同他对视,“便请大人将来龙去脉告知于我。”
祝白无奈:“方才我同你说的一番话全然无用?”
“既是祝白大人望我不还这份因果,便理应令我知晓了首尾再做打算。”孟鄱理直气壮道。
祝白斜睨着他,“嗯”了一声,下一秒却一甩袖子将孟鄱直接送出了院子:“那你尽管当作是转轮王不许你还这份因果好了!”
被迫“告辞”的孟鄱背对着紧闭的院门垂首伫立了好一会儿,被突然打开的门顶了出去。
“七哥?”孟鄱回身便是一怔,“你何时进去的?”
谢七哥温声答道:“半柱香前。你在这儿站挺久了?我从后门进去的,没碰上你。”
孟鄱点了点头。
谢七哥冲他温和地笑了笑,转身欲走,却又想起了什么,扭头叫住孟鄱:“阿孟?”
“七哥还有何事?”
“我不太清楚最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有些话该不该说。”谢七哥微笑,“只是,祝白大人既然坐了转轮王之位,就肯定要担起职责来。即便如此,他总归是很为你着想的,有些事你不要怨他。”
孟鄱神色复杂地点了点头,勉强露出个笑容。
谢七哥看了他一会儿,又忍不住叮嘱道:“没事多出去走走,认识些新朋友。守桥的事还有我们呢。小孩子家家别老琢磨以前的事情了,顺其自然吧。”
已经活了一千多年的“小孩子”孟鄱:“好。七哥放心。”
谢七哥颔首:“那我先走一步?”
“等等,七哥,”孟鄱停顿了一下才问,“祝白大人寻你何事?”
若是有关方才之事,他敢肯定祝白不会刻意交代七哥瞒住消息。
谢七哥果然如实道:“让我寻些品相好的青金石……似乎是要设阵。”
“青金石?”孟鄱愣了一下。
谢七哥奇道:“有何不妥?”
孟鄱犹豫着摇了摇头。
青金石守七杀星。
他对阵法只知皮毛,详细事宜还得去问问范八爷。
同谢七哥别过,孟鄱回桥头找孟息潮。
然而整座桥都空空荡荡,别说孟息潮了,就连往生的魂魄都一个不见。
孟鄱急行数步上了桥,发现另一侧的石栏旁倒着一个人,赶忙上前查看。
是范八爷。他十有八九是来替谢七哥守桥的。
范八爷幽幽转醒,对上孟鄱的视线:“小……小孟?”
他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记得一团黑雾凭空出现之后自己莫名其妙就昏倒了。
孟鄱看着他不知被什么东西腐蚀得参差不齐的长须和嘴角未干的血迹,眉头紧蹙。
范八爷一脸愁色地抬了抬眼,却见祝白正站在孟鄱身后。
孟鄱若有所觉地回头。
祝白未曾看他,神情淡淡地打量着四周。
孟鄱倏地起身:“孟息潮他……”
“好好守桥。我会把他带回来。”祝白却未给他说完话的机会,兀自掐了个诀。
范八爷一头雾水:“这……怎么回事儿啊?”
“八爷,”孟鄱望着祝白消失的方向,脸色不太好看,“你可知青金石用以设什么样的阵法?”
范八爷愣了一下,答道:“青金石一般不……”
他话头一滞,神情有点僵硬:“青、青金石不是用来设阵的。”
“它只能用来……驱动阵法。”范八爷望着孟鄱讷讷道,“七煞锁魂。”
孟鄱瞳孔一缩。
对付谁要用七煞锁魂阵这样的恶阵?
答案呼之欲出。
他扭头看了一眼形容狼狈的范八爷,眼底流露出一丝挣扎的神色。
范八爷看着孟鄱,叹了口气:“小孟啊,我没什么大碍。”
“去吧,别怕。”他拍拍孟鄱的肩膀,“万事小心便是了。”
孟鄱缓缓点头:“谢谢八爷。”
范八爷笑眯眯道:“好孩子。把想做的事先做了才是,其他的就甭管啦。”
孟鄱颔首,指尖微动,结出传送阵。他刚要踏入阵中,却听见一个粗噶的女声道:“大人留步!”
这声音十分耳熟。孟鄱回头,果然看见了先前帐内的女人。
她虚软无力地站在那里,脸色苍白,眼下一片乌青。
“你强行打破了人间同此处的屏障?”孟鄱细细打量她一番,发现她隐隐有七窍流血之兆。
女人不答,兀自说了一句:“洛星回来了——他要去鄱阳湖附近。”
孟鄱眉头微皱,暂时没有接话。
“奴家的咒术被他打散了。”女人吃力道,“大人当能看出,奴家命不久矣。求大人将洛星之事转达祝白大人……”
说到最后,她已经只能发出气音,眼神也逐渐涣散。
孟鄱垂了垂眼帘,叹了口气,轻声说:“放心去吧。”
早已是强弩之末的女人目光在虚空中游移片刻,整个人毫无预兆地化作一缕青烟,飘散无踪。
范八爷有些惶然:“这、这人?”
“一个可怜人罢了。”孟鄱转身结阵,“我这便走了。”
范八爷下意识“哦”了一声,目送他头也不回地踏入阵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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